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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晌贪欢

浪淘沙

帘外雨潺潺，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。 梦里不知身是客，一晌贪欢。

独自莫凭栏，无限江山，别时容易见时难。 流水落花春去也，天上人间。

飞流醒来时，正是月朗星稀。唯一的光源来自矮桌，烛火摇曳，背对着他的梅长苏被笼罩在一团暖橘色的光影之中，看不真切。

今天是飞流年满二十，行冠礼的日子，他一早就被唤醒，规规矩矩地沐浴更衣，恭恭敬敬地焚香行礼，还破例喝了点酒，一整天下来身心俱疲，没用过晚饭便在梅长苏榻上睡熟了。见他如此疲惫，梅长苏自然不忍唤醒，便由着他睡去，自己则坐在炭盆边烤火。

白日的热闹像蜃楼般消逝无踪，现下苏宅恢复了往日的静谧。书卷无声翻动，幽深的黑夜里木炭偶尔噼啪作响，也很快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。如此一来，独坐一隅的梅长苏恍惚间竟生出一种错觉，仿佛广袤天地，唯余他孤身一人。心头一沉，他下意识地拢袖抿茶，才发现茶早已凉透。再低头看看手中书卷，却仅仅翻过几页。自己想必走神有一阵了。无奈地将目光转向榻上熟睡的人，明明年满二十，却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，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床上。

飞流多日未曾安眠，今日从午后睡到入夜，像是要将往日亏欠的一并补回来。越睡越深，醒时倦怠非但没有一扫而光，身体反而绵软无力，像被抽了骨头，格外贪恋被褥的温度。他恢复聚焦的视线第一时间锁定苏哥哥，飞流见他放下书，裹了裹厚实的狐裘，似是不敌寒气入侵，便不假思索道:

“苏哥哥，过来。这里暖。”

刚刚睡醒的飞流，说话还带着点鼻音，听起来像是撒娇。

“飞流，你醒了?”

梅长苏侧过身，身形一半隐没在阴影里，舒展笑容道:“飞流睡吧，我不冷。”

“苏哥哥，过来!”

飞流的语气重了些，他掀开被子一角，又腾出一片空间，焦急地望着梅长苏迟迟不肯挪动的身影。

“好好好，听你的。”

梅长苏不置可否，任由飞流从榻上一跃而起，连拉带扯，将他扶回榻上，尔后自己也跟着钻进来。

“睡觉!”他给梅长苏掖好被角，又乖乖地闭上双眼，准备重返梦乡。

原本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共枕，这边梅长苏思绪万千，竟是辗转难眠。

飞流一向不受拘束，起居也没个固定的地点，尽管苏府里有一间厢房是单独为他准备的，但是距离梅长苏的房间太远，不便于守卫。飞流多数时间还是跟梅长苏同寝而眠。尤其是他刚被捡回来那几年，不会言语，安全感又没有建立，他只肯被梅长苏抱在怀里，一撒手便要哭闹不止，偏偏力气又异于常人，下手没个轻重，一旦撕扯起来黎刚和甄平两人加起来也未必能制服他。梅长苏便任由他手脚并用整日挂在自己身上，即使隔着锦衾狐裘也能感受到少年的心跳。

那时飞流得了晏大夫的精心调养，又被蔺晨塞了不少仙草补药，修炼秘术留下的阴寒之毒尽数拔除，体质由寒转温，抱在怀里热乎乎的触感相当舒适。

可惜少年身子长得极快，终究有一日不能继续挂在他苏哥哥身上。但已经形成的习惯一时之间难以变更，他就退而求其次，改为趴在梅长苏大腿上，同样可以获得无尽的安宁和快乐。

像小兽靠气味分辨主人，飞流更是熟识梅长苏的气息，甚至到了依赖的地步。他所有新制的衣裳都必须跟梅长苏的一起浣洗，晾晒，叠放，用同样的香料熏制，带有苏哥哥的味道他才肯穿。也只有被这样安心的气息环绕，飞流才敢离开梅长苏的怀抱，逐步探索外面的世界。

蔺晨曾经取笑梅长苏尚未婚配倒是先当了爹，梅长苏没有反驳，望着院内飞流穿梭来回的身影，笑而不语。

他曾经像一位称职的父兄，悉心照料，无微不至。守望着少年眼底的纯粹，他曾经以为那孩子永远不会长大。

然而今日，梅长苏终于不得不承认，他的小飞流，终究是长大了。

TBC